第566章 通商 一-《1255再铸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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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员外名叫李焅,是滦州一世家大族的子弟。这李家据说晚唐时期也颇为兴盛,但后来辽来降辽,金来降金,蒙来降蒙,已经数百年不在汉人王朝治下了。不过,虽然身仕外族,但李家人一直在家乡圈地自治,过得其实相当舒适。

    而且,北地虽然不如南朝那般重文,但也一直没断了传承,对南方的先进文化相当仰慕,一有机会就会主动向南学习。反倒是南宋把他们的那些陈腐典籍视之如珍宝,保密起来不准外传,生怕人家学了之后强国强兵。

    当然,这种保密也没什么实际效果,有心人想要当然是能搞到的。尤其是五年前,两朝开边互市,南边最新的文化成果犹如流水一般涌入北境,令饥渴的北地文士大呼过瘾。这李焅就是其中一个,他是家中嫡系的第七子,没什么继承的希望但也衣食无忧,自小不爱武艺反倒喜读书,家中人也由着他,久而久之,就成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士了。开边之后,各类新书流入滦州,让他如痴如醉,这本占卜书就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占卜是个很愚蠢而又很高深的行当,愚蠢在于有人真的信,高深在于想让别人信你也是个技术活,不但要具有很强的察言观色技巧,还得掌握一些看上去很高大上的手段才行。最低级的神婆神汉一阵癫痫就降下“神言”,只能骗骗无知乡民;先进点的就需要借助工具,比如龟甲、骰子、抽签什么的;再高明的就要引入天体变化了;如果发展到后世,还能与时俱进扯扯量子力学什么的。

    这本,就是发展到了相当高深的阶段,使用者先查阴历日期,再查这一日期对应的以干支法表示的太阳历日期,再查七天为一周期的曜日,最后合并成一串符号,去表中查询对应的凶吉描述。从数学上来看,这是一套相当简单的函数系统,但对于一般人来说无疑具有相当高的说服力。虽然对于占卜者来说多少有些画地为牢的限制,限制了自我发挥,但也避免了吹着吹着发现前后矛盾的窘境,一种组合必然只有一种对应解释,只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。因此,这类具有确定规则的占卜法最终战胜了跳大神,成为后世民俗学界的主流,呃,所以说,所谓“大师”,就是捧着书查表而已。

    李焅得了这本书,很快沉迷其中,整天给人推演算命,还真“灵验”了不少。不过,实际上,他所沉迷的,并不是窥探命运的猎奇感,而是这种输入一个初始条件就能按规则得到一个确定结果的秩序感。具有他这种人格特质的人并不罕见,在后世,他可能会沉迷数学、机械乃至写代码,但在现在,并没有如此充足的文明成果,能够满足他的也就只有这种半吊子的神秘学了。

    但是,也不一定。

    李焅在纸上翻了半天,得到一个“中平,笃,兴紫气,宜生发”的似是而非的结论。放在几个月前,他就得抓耳挠腮思索这究竟预示的是什么了,但现在他却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“这真的有意义吗?”

    他突然站了起来,从包袱中翻出一本,娴熟地翻到前半的某一页,对着上面“公理”的定义读了起来:“……无法证明,只能作为前提……这些都只能算作公理啊!”

    几何学对于很多人来说,只是一堆令人头疼的图形的聚合体,但它的意义远不止如此。在它之前,“道理”是零散的,是圣人的教诲,是内心的领悟,天是圆的地是方的,人要与人为善,写诗要五字七字一句。人们接受了这些道理,不是因为真的明白这些道理,而只是因为“别人都是这么说的,看上去确实也很有道理”,这种“道理”的根基显然是很不牢靠的。而欧几里得创造几何学的意义,就在于第一次引入了一个简洁而严密的逻辑体系,把道理分成“公理”和“定理”两类,公理是假设前提,必须尽可能少而简单,且不能与已知事实违背,而其他定理,即使是“两条平行线与第三线形成的同位角相等”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,也必须从公理出发,通过严格的逻辑论证才能形成。这就让定理建立在了坚固的基础之上,只要公理不错,就能对它具有完全的信任;即使公理可能并不适用,也能在新的公理基础上建立一套全新的学问。如此,就比圣人随口一句话后人就争个面红耳赤的旧学术模式高了一大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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